《紅樓夢》告訴我們 犯不起的錯不要犯
時隔多年以后，墜兒偶爾抬起手，還能忽然一下子想起來，這手，曾經被一種叫“一丈青”的尖頭簪子狠狠戳過。
那天的場景她不愿閃回，但晴雯尖細的聲音還在耳邊炸裂：“要這爪子做什么?拈不得針，拿不動線，只會偷嘴吃。眼皮子又淺，爪子又輕，打嘴現世的，不如戳爛了!”彼時年幼的她，只會掙扎跟哭喊。如今疼痛雖無，驚懼猶憶。
后來她媽來領人，她臨走，還給戳她的這位姐姐磕了頭。
也怪她自己，誰叫她一時糊涂拿了人家平姐姐的蝦須鐲，毀了怡紅院丫鬟團隊的清譽。
如果沒有“蝦須鐲事件”，墜兒就可以在怡紅院接著當差。
活兒也不累，管吃管住管穿，沒啥花銷，月錢存起來既可以貼補家里，還可以攢點嫁妝，再順便跟著學點眉高眼低出入上下的，晃蕩個幾年也就大了。
指給寶玉做妾就別想了，最大的可能是配個也在府里當差的小廝，生兒育女，這一輩子就這么安安穩穩不饑不飽地交代過去了。
誰知就在那個雪后，因為她的一次鬼迷心竅，命運就此轉向，通往了不可預知。
墜兒偷鐲子并不是蓄謀已久，是臨時見財起意。主子們和副主子們在蘆雪庵吃烤肉，吃完后需要洗漱一下，平兒把腕上的鐲子褪下來放在放在一邊，一旁的墜兒就順手牽了羊。
拿回去窩贓不專業，被宋嬤嬤發現并揭發。平兒為了寶玉的面子，選擇了將此事按下，但性子像爆炭一般的晴雯不依，終是找茬兒把墜兒趕了出去。
墜兒在第五十二回就領了盒飯。
回頭細看這個墜兒，才發現她原本就不太一般。
這小姑娘最大的特點是膽子大。
她不止做過一樁出格的事。
賈蕓和小紅這一對，也是靠她穿針引線聯絡上的，私相授受跑腿傳話，她一人全包。
賈蕓起初對小紅有意時，不敢唐突。他到怡紅院拜訪寶玉，出來時是墜兒送他，便一路走一路慢慢套話。
他先從墜兒入手，聲東擊西，打聽她的年齡，“幾歲了?”
問她名字：“你叫什么?”
問她的家庭背景：“你父母在哪一行上?”
問她的工齡：“在寶叔房內幾年了?”
還問她的薪資：“一個月多少錢?”
這種問法，一般會將最想知道的事情放在最后問。在迂回之間，不動聲色套出對方的答案。
他把話題從墜兒身上引到“寶叔房中一共有幾個女孩子”，墜兒還渾然不覺，一一回答。
當他終于問到重點：“才剛那個與你說話的，她可是叫小紅?”
不知墜兒是不是意識到了，笑著反問：“她倒叫小紅。你問她做什么?”
賈蕓說剛聽說小紅丟了一塊帕子，而自己恰好就撿到一塊。邊說邊從袖中將自己的手帕拿了出來，投石問路。
墜兒說：“好二爺，你既撿了，給我吧。我看她拿什么謝我。”
“我看她拿什么謝我。”這句話一出，便知墜兒是個千伶百俐的小丫頭，幾分調皮幾分精明躍然紙上。
不同于跟賈蕓交談時的一派天真，墜兒給小紅送帕子時，言語陡然變得老道起來，幾乎都不像她這個年紀的人。
“你拿什么謝我呢?難道白尋了來不成?”這是她的原話。
小紅答：“我既許了謝你，自然不哄你。”
墜兒打蛇隨棍上：“我尋了來給你，你自然謝我;但只是揀的人，你就不拿什么謝他?”
小紅說：“他撿了我的東西，就該還我。我謝他干嘛?”
墜兒卻道：“你不謝他，我怎么回他話呢?況且再三再四地和我說了，若沒謝的，不許我給你呢。”
就這樣連哄帶要挾，讓小紅半推半就又回了一塊帕子才算完，她又可以拿著去向賈蕓邀功了。
人小鬼大，這嘴皮子功夫，都仿佛隱隱得到《水滸傳》里那“開言欺陸賈，出口勝隋何”的王婆的真傳了。
更神的是后面，當她倆在亭子里的對話被寶釵聽到，寶釵為了把自己摘干凈，故意嫁禍于以刻薄著稱的黛玉時，小紅特別緊張，私相授受的事讓人知道了，可是犯男女之大忌的。
但墜兒卻說：“便聽見了，管誰筋疼。”
那個渾不吝的勁兒，讓人一怔。
你可以說她涉世未深頭腦簡單， 也可以說她我行我素天性彪悍，只要自己想做的事做了，才不管外界輿論怎么看。以這樣的個性，將來長大成人嫁做人婦，從珍珠變成魚眼珠子，不知道會是怎樣潑辣世故的一個婦人。
只可惜，她離開了讀者的視線，后來的樣子我們只能靠猜。
偷竊被攆是罪有應得，沒啥好說的，這是墜兒身上洗不掉的污點。但不知怎么的，她卻讓人恨不起來，連寶玉都替她可惜。
她不是白色的小天使，也不是黑色的小惡魔，她處于灰色地帶，是個集多面性于小小一身的平凡人。
她會熱心熱腸給人當紅娘促成好事，也會一轉臉就成為讓人不齒的小偷。自知理虧，被人打時沒有大義凜然倔強應對，一樣哭爹喊娘驚懼怕疼。臨走前怕被人說不懂規矩，做小伏低追著晴雯、麝月、秋紋們磕了一圈的頭，可惜她們鼻孔朝天，連理都不理她。
其實，賈府里偷過東西的何止她一人，賈璉不是就求過鴛鴦，讓她偷點老太太暫時查不著的東西出來嗎?大丫鬟彩云也還替趙姨娘偷過玫瑰露，但因礙著探春的面子，讓寶玉跳出來頂了罪，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。
這樣的好運并沒有降臨到墜兒頭上，因為她不像鴛鴦彩云們，爬到了屋里除了主子數自己最大的階層。她這邊，主子倒是愿意放過，但級別較高的奴才們卻不依，她們有權利先斬后奏，照樣說攆也就攆了。
跟在她娘身后，她灰頭土臉地走出了怡紅院，心里一片昏昏然的茫然，如喪家之犬。被攆，不只是丟了差事，也意味著滾下了剛剛才千辛萬苦才夠上的那一層矮臺階。
從此以后，墜兒這個人就真的不知所終了。生活到底沒有向她網開一面，更沒有峰回路轉，瑪麗蘇的情節并沒有上演。
這才是底層草根們真實的人生吧，沒有一生下來嘴里就叼著一塊玉，讓別人可望不可即的天花板做自己的起點。
縱然千伶百俐，但出身卑微，沒有根底沒有人脈，職場里毫無優勢可言，只能處于食物鏈末端。
更沒有免死金牌，犯一次錯就可能永遠萬劫不復，需要承擔所有的后果。危急關頭沒有霸道總裁從天而降，給你兜底，幫你解脫面前的困境。
同情你可憐你的人寥寥無幾，茶余飯后拿你嚼舌根的卻從來不缺，站在道德高點對你唾棄。
《人民的名義》里，祁廳長不是說過嗎：“我們沒有一個好的老子，不能隨心所欲的做事。”
世界對兩手空空的普通人從不寬容，原則性的錯誤你根本犯不起，走的每一步都很關鍵，唯有規矩做事清白做人，才是暫保人生無虞的正確打開方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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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山野幽居》
-作者-
百合，十點讀書簽約作者。文史類專欄作家，著有紅學評論集《夢里不知身是客：百看紅樓》，該書被媒體評為“年度最不能錯過的十大紅學書之一”，入選五月全國文藝聯合書單，當當、天貓有售。公眾號：時光雕刻的蘿卜花。本文首發十點讀書，轉載請在后臺回復“轉載”。
-主播-
子林，十點讀書簽約主播，主持人，記者，原創作者，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。關注親子、育兒、女性成長，遇見我，遇見十年后的自己。
(責任編輯：村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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